董桥:写彼得潘的英国作家J.M.Barrie那时候已经过时了,他的小说他的戏剧在伦敦旧书店里两三英镑买得到初版本。一九○六年那部《Peter Pan in Kensington Gardens》不一样,故事世代传诵,又是Arthur Rackham画彩色插图,画黑白素描,八九十英镑算便宜,画家签名本标价一百多两百英镑我见过两本。中国大陆把他的姓氏译作拉克姆,我译作赖格姆。“死了几十年还那么红,”书商朋友威尔逊说。“我店里那幅赖格姆的水彩画价钱再高我也不卖了!”那幅水彩画不大,画海景,笔调情调跟他的插图画完全不一样。
写藏书指南的Seumas Stewart说,出版社每年圣诞节都重印一些赖格姆画插图的书应市:“画得真好,功力够深,”他说,“可是他到底不是十八十九世纪的William Blake和Thomas Bewick那个等级的大师,贵买将来未必可以贵卖。”一九七六年冬天,我在Long Acre一家旧书店看到一部一九一二年赖格姆画的《Peter Pan in Kensington Gardens》,绿皮烫金,Hodder and Stoughton出版,Chelsea Bindery手工装帧,相熟的老板说两百五十英镑可以归我!老天爷,Eric Gill和Robert Gibbings 和Russell Flint和John Buckland Wright画插图的旧版书跟我没缘我认了,没想到赖格姆竟然也是嫁给了斯巴达帝王的海伦!老板找出复印书中赖格姆插图的一张画片送给我,画题《Looking very undancey indeed》:“粘在书中一一四和一一五页之间,”他说,注明“reproduced by kind permission of his daughter, Mrs Barbara Edwards”。 三十一年匆匆飘走,像浮云,像流水,那张漂亮的画片一直珍藏在书架上的一个卷宗里,偶然翻书翻资料看到了我恍如看到希腊神话里的海伦,有点喜悦也有点伤感。春节放假那几天读了《postmagazine》里的“Editions and distractions”,我好奇到荷李活道Lorence Johnston的Lok Man Rare Books去看看,竟然看到当年买不起的那部《Peter Pan in Kensington Gardens》,时光倒流如梦,品相灿然如新,书中五十幅赖格姆的彩色插图一幅一幅井然穿插着粘在书页上,每一幅都有一张蝉翼棉纸保护,故事里肯辛顿公园的仙女幼童妖魔顿时渲染了一层古色也散发了一缕天香。作家巴里的创意再丰盛终究抵不过画家赖格姆那管神奇的彩笔:Seumas Stewart一九七二年写的《Book Collecting》错估了赖格姆魅力的寿命。
赖格姆画插图画的美女迷死人,去年在威尼斯买到他画的《艾丽思漫游仙境》我算是圆了一个梦。听说,巴里的《Peter Pan in Kensington Gardens》带旺了肯辛顿公园,肯辛顿市政会送了一把公园的钥匙给巴里,巴里把钥匙借给赖格姆让他随时游园写生,一笔一笔画出了那么神奇那么美妙的一组传世插图,一九○六年的初版成了那年圣诞节红遍英国的畅销书,一红红了整个爱德华时代。他的作品在米兰在巴塞罗纳都得过国际艺展会金奖章,威尼斯Charta书籍装帧作坊的老板说赖格姆画的人物意态最入骨:《Looking very unancey indeed》画出了褰衣踏青的风韵也画出了佳人心中那一帘淡淡的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