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应中国画系之邀,为之写些文字的时候,我都有些担忧,生怕一不小心,将中国的绘画,写入西洋的路径。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即使今天一线的中国画画家们,也未始都将此一路径看得端详。
中国文化的主流,走的是人与自然相亲相和的路。这种亲和转入人生之中,化为心、性的体认,进而把握到精神自由解放的关键,发掘出价值的根源和艺术的根源。中国绘画正是这一文化主流的精致表现,其中的核心是艺术的真正自觉,即中国绘画对于主客交融、主客合一的早熟而伟大的文化觉悟。这种自觉弥足珍贵,向上追,追至魏晋玄学、老庄思想。老庄之所谓“道”,落实到人的具体生命中,便是崇高的艺术精神,其所修炼而把握到的心,便是艺术精神的主体。技可通道。我们今天谈“艺术地生活”,便是要在天地的涵泳之中充分感受和把握那无限的生机和生趣,写生正是生活与艺术相通的日常方式。
艺术地生活,对于画者,已然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其中,与此同时,又要能够上去,不同于其中,去获得精神上的真正自由。”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石涛的生活与艺术是一致无二的。他在《笔墨章》里又提到:“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石涛生活在他的艺术中,笔是生活写照,是在生命的生动活脱的运行中遭遇生机;墨是性灵蒙养,是在自然烟雨的供养中,得一身清气,满室风雅。在这样的笔墨世界、精神深处,自然是主客混沦,彼此相忘。中国绘画的写生妙道一在于此。
中国绘画的真正面者,此时的内心是通明透亮的,正所谓“澄怀味象”。如何去“味”,却要游艺戏墨,甚至“游戏于笔墨之外”。或于“笔画之外”,观得“萧敞简远之妙”者;或“取象于笔墨之外”,以“脱辔勒而抒性灵”。游戏于笔墨,得生活之助,却要勇于超脱上去,“顿然忘筌”,于笔墨之外,领游戏三昧,得远大逍遥。中国绘画的写生妙道又在于此。
中国绘画的真正得道者自是“含道映物”。他们胸怀高旷,志气闲雅,胸有丘壑,意象万千。当其感奋之时,心游千山万壑,放怀于乌有之乡;当其悲慨之时,投渊洗耳,鄙薄激情,转而漏雨苍苔;当其放眼观物之时,眼前无非生机,心胸尽得山水之养;当其落笔腕下之时,“视乎冥冥”,而又于“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庄子·天地篇》)“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中国绘画的写生妙道更在于此。
作为写生路上的同行者,我向中国画系的同道们致以敬意。中国绘画借写生之道代代传承,并得以发扬光大,是值得寄予厚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