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un Also Rises 海明威《太阳照样升起》,董桥:我的老天,英文居然可以写成这样。布面精装毛边本,1954年老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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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比如海明威,一个句子改来改去好辛苦。在我看来,我的老天,英文居然可以写成这样。可是不懂的人以为,他的英文很简单。到了大学二年班,我开始觉得英文使到我对语言,有新的很大很阔的启示。我读了许多Jane Austen、Virginia Wolf等人的经典小说,那种含蓄的蕴味,又像海明威,很简洁。我细心欣赏不同境界,拣喜欢的段落来背诵。看较深的书时,不一定要字字查字典,宁愿边看边想。七十年代在英国,学院里几个朋友都迷海明威,迷维琴妮亚.吴尔芙。吴尔芙的小说读得慢,读得细。海明威的作品文字干净简约,尤其短篇小说,读完一遍很快可以再读第二遍捉摸他的文字。……那位同学说比顿提醒他读书要读赫胥黎,读吴尔芙,读福斯特,读费兹杰罗,读福克纳,读海明威。我们那时候又年轻又用功,听了赶忙找这些名家的作品读一读。海明威的短篇那些年我都熟读。
一本是海明威的《A Farewell to Arms》,一叠是汤新楣的《战地春梦》中译原稿,三十多年前我花了一个多月时光逐句逐段对读对校,海明威的英文简练,汤先生的译文跌荡,校样出来了再校读两遍,宋淇写的长序刚好寄到,我一边拜读一边替宋先生查核所有他要我查核的疑点。蔡浩泉的封面草图一敲定,中文译本很快出版了。我向来喜欢海明威,工余细心读遍他的作品,连最沉涩的《老人与海》我也捧着张爱玲的中译本对照原文细读一遍。张爱玲翻译的海明威比不上汤先生翻译的海明威那么刚介那么传神。中译本出版不到一个月,汤先生约我到中环吉米厨房吃午饭。初冬天冷,他那天餐前喝马提尼,餐中喝白葡萄酒,餐后喝白兰地,还让伙计倒一点点杜松子酒给我尝一尝,又倒一点点苦艾酒给我抿一抿。这些酒《战地春梦》里沁暖烽火中的心脾,我隐约闻到意大利前线山峦树林的泥香,闻到瑞士医院的消毒气味,凯塞琳临盆血崩去世,小说里的亨利少尉独自步出医院冒雨走回旅馆:\\\"After a while I went out and left the hospital and walked back to the hotel in the rain.\\\"那是书中的最后一个句子。汤先生说他正在重读海明威的《A Moveable Feast》:「一篇篇像小说那么好看,独家的文笔,」他点亮一支雪茄。「一九五四年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一九五七年他在古巴写这本书。」
海明威住法国的时候才二十五岁,常常泡巴黎St. Michel咖啡馆一边写小说一边喝朗姆酒一边看漂亮女孩子。那天那个女孩子坐在靠窗的座位,一张脸彷佛新铸出来的肉色硬币,肌肤是冒过一阵细雨的花瓣,头发跟乌鸦翅膀一样黑一样亮,斜斜一剪顺着脸颊剪出一弯新月。短篇写完了,他很累。重读了一遍结尾一段文字抬头一望女孩子走了:「我想我真心希望她是跟一个好男人走了。我心里终归很难过。」他说。他把起草小说的笔记本揣进衣袋里向伙计要了一打生蚝半瓶白葡萄酒:「写完稿我总是觉得空空荡荡又悲又喜彷佛刚做完爱,我断定这是一篇很好的小说,到底有多好倒要等我第二天再读一遍才知道。」那是一九二一到一九二六年间的五六个年头,他跟妻子住在巴黎一些不那么华贵的地区,儿子刚出世,他在写《太阳照常升起》。整本《流动的飨宴》写的都是那几年花都旧人旧事旧心情的追忆。青涩的婚姻缀满青涩的欢愉,记忆中的战争催人怜惜活着的珍贵。踏遍巴黎大街小巷,他喜欢看塞纳-马恩省河边渔夫钓小鮈鱼,煎一煎连鱼骨都香脆。Sylvia Beach的莎士比亚书店可以赊账可以借钱,Gertrude Stein精致的书斋是四季敞开的怀抱。他教诗人Ezra Pound打拳击。他说画家Wyndham Lewis那双眼神是「强奸不遂」的眼神。他上山滑雪下山赌马随时找得到借口开香槟瞎庆祝,筹集给艾略特的钱全花光了谁也不在意。写完《大亨小传》的费兹杰罗神经兮兮服侍神经兮兮的Zelda,偶然跟海明威出一次远门淋了几阵雨他穷紧张硬说自己得了肺炎,过不了几天又说Zelda抱怨他下面不够长,海明威一手拉他进厕所脱下他的裤子瞄了一眼向他保证他的长度绝对正常!\\\"But this is how Paris was in the early days when we were very poor and very happy\\\"。
他说年轻人有缘在巴黎消磨年轻的岁月是人生的福份,一辈子消受不尽,因为巴黎是个流动的飨宴。第一次大战海明威是美国红十字会救护车司机,受过伤也得过勋章,第二次大战参加英国空军行动,去过中国报道日本侵华暴行,见过宋美龄。早年伦敦帝国学院一位美国留学生史泰因说海明威其实「心灵格外脆弱,天生格外迷信,那才是造就他写刚烈故事还带得出灵气的根源」!史泰因说他父亲当外交官派驻西班牙的时期跟海明威很熟,海明威那时候在写《战地钟声》:「我父亲说这本小说比不上《战地春梦》也比不上《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送我父亲英美两款初版的《战地春梦》,我父亲还替许多朋友带书给海明威签名。」
两种一九二九年的初版我都有。英国版Bayntun-Riviere重装黑皮烫金封面;美国版是原装的精装本,护封dust jacket经过名匠修复竟然完好不见破损,像新书那样干净,伦敦纽约拍卖会上再贵的《战地春梦》都没有我这本修饰得好:\\\"A very attractive copy, rare in this condition\\\"。英国版本专家John Carter说书籍装帧装护封一八三二年才有,那是书籍从装钉厂运到书店发售途中保护新书的「包纸」wrapper,书籍上了架护封可以不要。到了护封上的设计越来越精美信息越来越丰富,护封跟书籍分不开了。他说一九二○年代开始,买卖初版旧书讲究护封在不在,在,书价立刻调高;不在,书价立刻贬值。到了藏书界兴起Modern First热潮,护封的经济效益往往高过实际功能和艺术价值,书籍装帧于是多了一门护封修补技艺,匠人手工不输中国修复古字画的裱画师傅。那天,汤新楣先生说起他早年在上海有个朋友专到大旅馆买房客丢弃的英文书,想不到《流动的飨宴》里也写这样的淘书门路。海明威说巴黎有个书摊摆了很多旅馆流出来的二手杂书,书摊老板娘偏见,硬说法文硬皮书做得比英文硬皮书好,还说书摊上这些书卖不卖先看装帧优劣,再看插图美丑。我这本美国初版《战地春梦》光靠护封上那幅考究的图画老板娘一定可以多赚好多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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