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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珊先生序
近年戰國文字的研究,發軔於王國維。一九一六年王國維在《史籀篇疏證序》中提出“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又在一九二六年《桐鄉徐氏印譜序》中加以論證。後來,李學勤先生在一九五八年提出戰國文字可以劃分爲秦、三晉、楚、燕、齊五系,從而奠定了戰國文字分域研究的基礎。
從學術史看,古璽文字曾是戰國文字研究的重要內容。若以一九九二年包山簡的公佈作爲界標,在此之前,研究戰國文字的主要依據,是璽印、貨幣、陶文、兵器和銅器上的文字,即所謂“題銘”之類。題銘數據多半零散,不易彙集,因此一九八一年羅福頤先生編纂《古璽彙編》,收錄五千餘方戰國璽,古璽研究成爲當時的熱門學問。
全面對《古璽彙編》的資料作分域研究的,有湯餘惠、何琳儀、吳振武等先生。當時的分域依據,主要是地名考據,以及與國別明確的陶文、銅器銘文作對比。我在一九九〇年跟隨劉釗老師學習古文字學,最初就是從戰國古璽文字入手,當時曾根據前人研究成果,寫過一篇習作《戰國古璽文字分國偏旁表譜》。從那時起,我就一直關心古璽的分域問題。
《古璽彙編》收錄的璽印,大半屬於晉系。這裏所謂的“晉系”,是個地域文化概念。“晉系”既包含韓、趙、魏三國,還應該包括兩周和中山。這是因爲,魏文侯時令樂羊將而攻取中山,並讓太子擊守之多年。後來建立的中山國深受魏文化的影響;而西周與東周這兩個小國,其領地則是基本居於韓國的領域之內的。所以,分域與分國是不同的概念,對於“三晉”系統的文字,還可以再做分國的研究。
三晉璽印有其鮮明的整體風格。例如,印式以闊邊朱文居多,筆劃大多細勁,其風格是很明顯的。對於三晉璽印,是否可以再做分國的研究?我認爲,這種研究可以分爲文獻考證和類型學研究兩步。過去的學者,從傳世文獻的記載出發,用歷史地理和人物考證的文獻考證方法,解決了少量官璽的分國問題。三晉文化圈內的五六個國家,其文字風格雖然接近,但結合多種證據來仔細推求,各國文字的字體還是各有一些特點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區分國別;並且,在各國內部,也存在多種風格。這種文字構形和字體的類型學研究,在近年已顯露一些端倪。
要做更精細的璽印類型學研究,先決條件是資料足夠豐富。大概在最近的二三十年裏,古璽印的發現絡繹不絕,璽印雖然是收藏中的小門類,卻相對繁榮。戎壹軒主人收藏璽印既富,又從事分域分國的專門裒輯,已經有一部秦印印譜問世。這次又揀選一百方三晉古璽成爲專輯,以廣流傳,這對於學術研究來說,當然是一件值得歡迎的好事。
古璽的學術價值,不僅限於研究戰國時期“文字異形”的現象,也涉及歷史地理、官制、姓氏制度等多方面的史學問題。下面就這部三晉古璽專輯中所見,試舉兩個例子。
“禾(?)司寇”官璽屬魏。地名“禾(?)”也見於戰國中期的魏橋形布,可以證明。又“葭陽都”官璽也屬魏,“葭陽”應讀爲“瑕陽”,見魏二十九年叚陽庫冶戈,《水經注·青衣水》引《竹書紀年》:“梁惠成王十年,瑕陽人自秦道岷山青衣水來歸。”又例如“曲邑武陰守”,“守”是代理的縣令,“武陰”在“曲邑”之下,“曲邑”是這一地區的中心城邑,“武陰”應該是次一級的小縣。從以往璽印研究來看,這種列出兩級地名的璽印,大多是魏國官璽。
有些晉私璽姓氏,來源於春秋晉國的貴族。例如,“欒涅”之“欒”氏源自晉卿欒氏的食邑。“郤武”之“郤”字從土從丯,是近年的研究成果。“枯成繯”璽之“枯成”讀“苦成”,是晉卿郤氏三族之一的郤犨封邑,以封邑爲氏。晉公族狐氏族人狐射姑字季它,食邑於賈,因稱賈它(佗),私璽“賈馭”之賈氏,恐與此有關;又賈它之族人狐鞫居食邑於續,因稱續鞫居或續簡伯,“續沽”璽之“續”氏,可能是其後代。“柏綰”之“柏”讀爲“伯”,可能是晉卿伯宗的後代。《左傳·昭公三年》晉叔向說,春秋早中期晉國的那些官氏族,“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皂隸”,之後又不知經歷了多少的變化,迨至戰國時代,這些舊氏族中的多數人已淪爲士庶了。戰國私璽是士庶身份的標誌物,始現於中央集權制度的形成階段,可以窺見並印證氏族陵替的歷史過程。
此外,三晉璽印的篆刻藝術高妙,可以雅俗共賞。形成三晉璽印藝術風格的原因,首先是字體精美。三晉璽印文字中“口”“田”“目”等這類封閉性的構件,常作對稱圜底狀;對大多數的折筆直角結構,常作懸掛處理,以獲得局部的穩定感。然後是佈局精審。晉璽並不刻意填補因字形特徵產生的空間,所以虛實關係自然生動。最後是工藝精湛。二〇〇三年,侯馬白店鑄銅作坊遺址出土了十餘枚晉璽的陶模,筆劃深刻,精細異常,給人以神乎其技的感覺,可知鑄造晉璽必須“刑范(型範)正,金錫美”(《荀子·強國篇》)。上述看法是否合適,還需藝術史學者評判。
董珊
丁酉二月驚蟄又五日,於北大德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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